AI能夠複製出張大千嗎？談AI繪畫的能與不能
2022-12-19｜撰文者：石浩吉、劉家蓉
前言與摘要
正當AI已經可以騙過全世界專家眼睛，打敗其他人類藝術家而獲得國際繪畫大獎的當下，AI的藝術創作能力與成果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如今AI工具幾秒內就能生成優質作品的驚人能力甚至被很多人認為已足以打趴大多數的藝術家…，過去大家常提到”AI無法取代人類的創意”、”AI不能像人類一樣思考與發想”、”AI沒有人類的情感”等認為AI永遠不可能取代人類藝術與創作的想法，時到今日卻不免讓人內心燃起一絲懷疑「真的不可能嗎？」本文將首度以許多人認為東方最傳奇又無可取代的經典大師張大千為比較基準，看看AI究竟能複製出張大千的哪些？張大千的哪些創作又其實跟AI也很類似？我們真的知道AI創作時是怎麼思考與自我學習的嗎？我們從中又可以得到多少意想不到的啟發呢？當我們老是陷入AI與人類互相”競爭”與”取代”的觀念時，是否AI與人類彼此共處與相互激發才是更好的模式？又該怎麼做呢？
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100x66cm；張大千｜憶寫富春江嚴陵瀨圖86x46cm；張大千｜《吉祥賞花》圖87x44.5cm。本文將首度以許多人認為東方最傳奇又無可取代的經典大師張大千為比較基準，看看AI究竟能複製出張大千的那些？張大千的哪些創作又其實跟AI也很類似？
已可擊敗人類創作的AI繪畫？
今年八月，一幅由人工智能AI生成的繪畫作品「太空歌劇院」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藝術比賽中奪得首獎，這事件立即在網路媒體引發極大的討論與爭議。一位來自科州桌遊公司的老闆Jason Allen，並無藝術創作背景，在提交作品時，他在作者一覽註明畫作是利用Midjourney生成(Midjourney 是當下最受歡迎的 AI 藝術生成軟體之一，輸入任何關鍵字/提示詞，AI就能在分鐘內生成完成度極高的優質圖畫)，比賽的兩位評審表示他們事前不知道這幅作品是由 AI 創作的，但他們認為這並不會影響評選結果並認為他們關注的是「藝術作品如何講述故事，激發情感，而這幅作品很好地完成了這一點。」然而，賽後的批評聲不斷，這個獎項究竟是該頒給Allen這位人類還是其實更該頒給Midjourney這個AI軟體都成了話題，即使Allen不斷強調自己也做了很多試錯、後製、修圖等”人類努力的部分”，仍有網友嘲諷道「我喜歡他不停地說他是如何修改提示詞的，好像這很難一樣…」。這個轟動全球的事件與爭議，在讀完這篇文章之後回頭再看，或許大家會得到某種程度的回答。然而無法否認的是，這個AI作品獲獎事件確確實實地即將開啟AI對於藝術產業的巨大衝擊，以及激發出有關藝術創作各方面的重新思考，怎麼說呢？
一幅由人工智能AI生成的繪畫作品「太空歌劇院」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藝術比賽中奪得首獎；林風眠｜京劇人物69.4x68.6cm，傳統藝術家創作時其實也大量運用各種融合與拼貼的方式尋求創意的突破。這個AI作品獲獎事件確確實實地即將開啟AI對於藝術產業的巨大衝擊，以及激發出有關藝術創作各方面的重新思考，怎麼說呢？
經典大師使用的融合與拼貼
張大千，這位經歷傳奇(在中國繪畫史上，我們也真的很難找到一位畫家傳說是黑猿轉世、當過土匪、做過和尚、有那麼多以假亂真的仿畫軼事、三年敦煌面壁、前後在國內外經歷波折、跟畢卡索有那麼一段會面、面臨眼疾卻又能以潑墨山水突破自己... ; 請各位稍加留意張大千的這些經歷，文後會再討論其意義)，又能與畢卡索長年在全球藝術拍賣排行榜頂端相互抗衡的經典大師(可參考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的文章：張大千《一位國畫大師如何追上畢卡索》)。我們就拿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這幅極為罕見以穿著高跟鞋之現代女性為主題的著名畫作為例，如果我們單純從這幅畫作的畫面本身拆解其繪畫元素，可發現不但有著張大千當年臨摹敦煌壁畫的線條與色彩，還帶有同時期另一位經典大師常玉特有的”宇宙大腿”裸女風格(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常玉與張大千《對比兩位最極端的繪畫大師》)，姿勢也參照了西方古典繪畫常見的裸女構圖，卻仍依照傳統文人畫風格以筆墨提上了書法詩詞，在當時仍十分保守的東方傳統文化來說是非常大膽的東西方藝術之融合與嘗試。
這幅「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局部)是張大千極為罕見以穿著高跟鞋之現代女性為主題的著名畫作，然而拆解其繪畫元素可發現不但有著張大千當年臨摹敦煌壁畫的線條與色彩，還帶有同時期另一位經典大師常玉特有的”宇宙大腿”裸女風格，姿勢也參照了西方古典繪畫常見的裸女構圖，卻仍依照傳統文人畫風格以筆墨提上了書法詩詞，在當時仍十分保守的東方傳統文化來說是非常大膽的東西方藝術之融合與嘗試。
常玉｜四女裸像(藝術微噴)；常玉｜人約黃昏後(藝術微噴)；義大利文藝復興藝術大師喬爾喬內的作品《沉睡的維納斯》(局部)。
張大千這幅「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融合了這麼多東西方繪畫的元素，乍看之下，是不是也有一種類似”拼貼”的感覺呢？那麼，如果回到前一段AI作品獲獎事件的方法，是否我們只要找到一個足夠聰明且強大的AI藝術創作軟體，輸入「張大千、摩登仕女、敦煌壁畫線條與色彩、常玉裸女、文藝復興繪畫」等關鍵字或描述，就能自動生成有如張大千這幅「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相仿或同等水準的作品呢？
AI繪圖重現東西方經典繪畫的效果差異
除了前文提到的Midjourney之外，其實還有像是Disco Diffusion等 AI繪畫軟體的功能已經十分強大，有人使用數千張國畫作品讓其自動學習而產生的山水畫，其實作品的完成度已經相當地高，且其畫面的用色、構圖也可以說十分精美，但如果我們把這些AI山水畫作和張大千、溥心畬等文人畫大師的作品擺在一起比較似乎味道就是少了點什麼，究竟差別在哪裡呢？
網友使用Disco Diffusion AI軟體訓練國畫模型生成的山水畫作品；張大千｜嶽峰湘水憶還鄉137x69cm；溥心畬｜終南進士採芝圖78.5x26cm。如果我們把AI山水畫作和張大千、溥心畬等文人畫大師的作品擺在一起比較，似乎味道就是少了點什麼，究竟差別在哪裡呢？
同樣的問題，在使用AI軟體畫出西方繪畫風格的作品就明顯較不會出現違和感，無論是要產出18世紀印象畫派的電腦打工仔，或者是要用梵谷畫風產出照片上的街景，甚至想用古典寫實畫派改寫個人的大頭照，乃至於重現達文西手稿風格的素描等…，對於當今的AI軟體來說都完全不是問題。為何同樣的AI軟體被使用在重現東方經典水墨畫時就變得明顯困難許多呢？
網友使用Midjourney可輕鬆產出18世紀印象畫派的電腦打工仔，或者是要用梵谷畫風產出照片上的街景
AI Portraits經過數萬張15世紀經典油畫之自我學習後已可輕易將基努李維等任何大頭照轉換成古典寫實畫派的作品，而Disco Diffusion AI軟體亦可用關鍵字/提示詞重現達文西手稿風格的素描
融合與拼貼的”藝術” ？
如果單從AI可呈現的畫面成果來看，AI在生成東西方經典繪畫風格的還原度會有這麼明顯的落差，最直接的關鍵點可能還是在於「媒材」與「技巧」這兩方面，我們曾經討論過東方傳統文人畫的特色與不同於西方繪畫之處大致表現在五個面向：(1)色彩減少了而更加著重水墨的運用；(2)詩書畫的結合；(3)山水成為主角而人物變得較不重要了；(4)著重寫意而不重寫實；(5)文人畫家大多不以繪畫為職業(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從齊白石、張大千到常玉《談文人畫的過去與未來》)。而其中以筆(書法毛筆)、墨、紙為主要創作媒材的文人山水畫，若再分別來看：毛筆出現之後書法作為中文字書寫的主要工具超過兩千年歷史，不僅有篆、隸、楷、草、行書等字體的演變，書法不僅止於書寫的文字內容本身，書法也不僅止於外在的字體與線條是否優美，書法似乎更包含著作者的一種獨特情緒與涵養(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從神級書法家作品談書法對繪畫的影響及意義：是文字？線條？還是那道不盡的人生哲理？》)；而看似單純的墨卻也可以依照水分的多寡以及毛筆的運用，而有「墨分五色」（濃、淡、乾、濕、焦）並衍生出千變萬化的技巧與神韻；而宣紙又有生宣與熟宣之分，寫意山水多用生宣，工筆畫則多用熟宣，筆墨也因此在紙上可以表現出各式各樣的線條與渲染效果，而實際在繪製山水畫時，光是表現山石與峰巒的”皴法”就可細分出數十種以上……。
溥心畬｜觀音大士像44.5x18cm；溥心畬｜沙場駿馬圖59x27cm；黃君璧｜長松憶鄉圖181.5x94.5cm；溥心畬｜廣寒宮圖55.5x29cm。看似單純的墨卻可以依照水分的多寡以及毛筆的運用，而有「墨分五色」（濃、淡、乾、濕、焦）並衍生出千變萬化的技巧與神韻，現階段所有已經很強大的AI繪圖工具絕大部份可能都還是難以消化與理解
試想，光是以上提到的這些東方文人畫相關的「媒材」與「技巧」之複雜度，現階段所有已經很強大的AI繪圖工具一時可能都還是難以消化與理解，換句話說，如果想要簡單粗略地知道東西方繪畫究竟何者比較難學？其實AI繪圖工具針對東西方經典畫風的還原程度之差異其實也已經給了某種答案。然而，我們還真不能小看這些AI融合與拼貼的渲染能力，如果針對「墨韻」這個技巧與意境高深的文人畫特色，我們不要過度嚴苛地將它限制在還原經典文人畫的任務，而是讓AI充分發揮它「高速演算」與「隨機試錯」的長處，我們可以看到當今的AI已經可以十分輕易快速地僅接受到幾個關鍵字/提示詞的指令就能拼貼與渲染出有如”史詩級”畫面的精彩作品，其完成度之高甚至不免讓人擔心很多資深的電腦畫師與遊戲工程師可能因此失業…，若把這類等級的AI作品和”渡海三家” (張大千、溥心畬、黃君璧)這些經典大師的作品擺在一起，若光從畫面本身來看，其實我們已經不太能夠很簡單地去評斷兩者繪畫技巧的優劣了。
如果針對「墨韻」這個技巧與意境高深的文人畫特色我們不要過度嚴苛地將它限制在還原經典文人畫的任務，而是讓AI充分發揮它「高速演算」與「隨機試錯」的長處，我們可以看到當今的AI已經可以十分輕易快速地僅接受到幾個關鍵提示詞的指令就能拼貼與渲染出有如”史詩級”畫面的精彩作品
當今AI工具產生之作品其完成度之高甚至不免讓人擔心很多資深的電腦畫師與遊戲工程師可能因此失業…；張大千｜雨浥紅蕖圖44.5x70cm。若把這類等級的AI作品和”渡海三家” (張大千、溥心畬、黃君璧)這些經典大師的作品擺在一起，若光從畫面本身來看，其實我們已經不太能夠很簡單地去評斷兩者繪畫技巧的優劣了
然而，如果我們再回到前文討論的張大千那幅「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我們真有辦法透過輸入「張大千、摩登仕女、敦煌壁畫線條與色彩、常玉裸女、文藝復興繪畫」等關鍵字或描述，就可以讓AI經過聰明的融合與拼貼、渲染，就能自動生成有如張大千這幅「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相仿或同等水準的作品嗎？就筆者目前對各種AI工具的多方嘗試後似乎是還沒辦法的，甚至可以說感覺困難度非常高…，這個經驗除了讓我們又再度體會文人畫很多看似簡單的東西其實真的很不簡單之外，身為東方人，我們其實也很想簡單粗暴地下結論去讚揚東方文人繪畫高深莫測、西方人或AI永遠不可能懂其精髓等很多書畫藝術家與收藏家想聽到的話……，然而真正的現實可能是：AI要能夠像如今可輕易重現西方大師繪畫般重現東方大師水準的作品…其實仍然只是時間問題，現階段還做不到的另一個關鍵原因可能還是因為目前仍尚未餵食這些AI工具足夠多的文人畫作讓其學習出背後的演算法。
當今的AI要對科技富豪Elon Musk等名人以正統的畢卡索畫風重現其各式肖像已毫無困難；香港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得主黃宏達研發用AI機械手臂去畫水墨畫；吳昌碩｜紫玉珠光107x29cm。AI能夠像如今可輕易重現西方大師繪畫般重現東方大師水準的作品其實仍然只是時間問題，現階段還做不到的另一個關鍵原因可能還是因為目前仍尚未餵食這些AI工具足夠多的文人畫作讓其學習出背後的演算法
但思考到這裡似乎又開始衍伸出更多有趣的問題了…，例如，假設AI有天真能像重現畢卡索作品般重現出張大千的所有作品，那接下來呢？或者說，那又如何呢？這時，我們才驚覺，其實面對AI產出藝術作品這個議題，絕大部分的我們都太著眼於AI作品本身的”成果”與”表象” ，而忽略了藝術創作的過程、背景以及很多潛藏背後的深刻意涵，這些更重要的議題，接著我們就來一一探討，或者，我們就利用張大千傳奇的經歷與養成為基準去探究這些問題的答案。
張大千｜粉墻紅杏圖53x90cm；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局部)100x66cm。絕大部分的我們都太著眼於AI作品本身的”成果”與”表象” ，而忽略了藝術創作的過程、背景以及很多淺藏背後的深刻意涵，我們或許可以利用張大千傳奇的經歷與養成為基準去探究這些問題的答案「張大千」這個名字背後代表的品牌與信用
假設有朝一日，AI已經可以模仿張大千的畫作風格與細節到近乎100%的的程度，然後我們也暫不去考慮其圖檔要實際打印在紙上效果的困難度(以及做舊仿冒等問題…)，那麼這張AI完全複製出來的張大千畫作放到拍賣市場上會有人買單嗎？也能創造出媲美畢卡索的市場行情嗎？事實上是不行的，甚至兩者落差會是極大的，為什麼呢？因為，這張AI仿張大千的畫作終究不是張大千，AI並沒有辦法複製出「張大千」這個名字背後代表的品牌與信用，就有點像是高仿愛馬仕包的產品即使品質真的十分接近愛馬仕，只要它不能(合法地)掛上愛馬仕的牌子與認證，在市場上的行情就是天差地遠。
大風堂自用印 張直庵篆刻 雲鳳薄意壽山杜陵石「千百之一」方章1.8x1.8x10.4cm；大風堂自用印 方介堪篆刻 封門青田平頂「春愁怎畫」方章2.3x2.3x9.7cm；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局部)100x66cm。張大千畫作上的簽名(包含其真偽的辨認)十分重要，也是張大千作畫慣用的印鑑也都能在拍賣場上被競價爭搶的根本原因
這是為何張大千畫作上的簽名(包含其真偽的辨認)十分重要，也是張大千作畫慣用的印鑑都能在拍賣場上被競價爭搶的根本原因(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投資藝術品？其實你買的是品牌與信用，誰的呢？》、《藝術的洗腦與洗腦的藝術》)。那麼，「張大千」這個名字的品牌與信用是怎麼累積出來的呢？背後代表了那些意義？對於AI的”自我學習”來說又有什麼限制與啟發呢？
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100x66cm；張大千｜煙樹漁艇圖74x64cm；張大千｜憶寫富春江嚴陵瀨圖86x46cm。張大千當過土匪、做過和尚、有那麼多以假亂真的仿畫軼事、三年敦煌面壁、前後在國內外經歷波折、跟畢卡索有那麼一段會面、面臨眼疾卻又能以潑墨山水突破自己...，這些傳奇的人生經歷與養成反映在他人生每一階段的作品上，並堆積出「張大千」這個名字的品牌與信用
我們再回到張大千的這張「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光從這幅畫本身我們能看出多少事呢？首先，從畫中的摩登仕女所用的色彩與線條就能直接感受到張大千剛完成敦煌臨摹壁畫後的直接改變，色彩使用也更為大膽；30歲前的張大千曾經靠著高超的畫技仿石濤作品讓黃賓虹、張學良、陳半丁、吳湖帆等眾多高手都無法辨別而成為眾人津津樂道的傳奇軼事，不但獲得「石濤再世」的大名，並接著得以陸續在國內與溥心畬、齊白石之名聲並駕齊驅而得到「南張北溥」、「南張北齊」等稱號(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重新評論「南張北溥」的價值與價格》)，但40多歲遠赴敦煌臨摹壁畫的經驗卻讓他的繪畫技法更得以隨心所欲地上溯至宋元乃至於隋唐的色彩與線條，展現在「摩登七戒(摩登仕女)」這幅作品上，可以看出此時的張大千已經跨越過去靠仿畫炫技的階段而開始跨越東西方藝術的藩籬並嘗試自己風格的繪畫創新，同輩的朋友常玉、甚至是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等都是他想吸收學習的，晚年創造的「潑墨山水」畫風也是他長年積累東西方繪畫經驗後的另一次創新；而張大千當時會決定遠赴敦煌，也肯定和他年輕時曾短暫當過和尚學佛有一定程度的關係，可以說張大千這個當過和尚與去過敦煌臨摹壁畫的經歷反映在張大千往後很多的作品當中；而，「摩登七戒(摩登仕女)」這幅畫展露張大千對西方繪畫的開放態度，也就不難想像他在50歲後敢於旅居海外、到各國辦展並積極與畢卡索會面交流等完全不同於當時同輩畫家的觀念與際遇，但話說回來，張大千這種勇於闖蕩的江湖性格不也是和他年輕時曾因緣際會當過土匪有關嗎？所以，張大千的一張畫就有這麼多的「故事」可以講，今天換成一張AI生成的仿張大千畫作，又有什麼可以講的呢？
張大千｜嶽峰湘水憶還鄉137x69cm；溥心畬｜白鹿仙人圖99x37cm；溥心畬｜南極仙翁38.5x22cm。張大千歲前即獲得「石濤再世」的大名，並接著得以陸續在國內與溥心畬、齊白石之名聲並駕齊驅而獲得「南張北溥」、「南張北齊」等稱號，即已建立了當時「張大千」這個名字的品牌與信用基礎，如果換作是AI，又怎麼累積出這種品牌與信用呢？
AI自我學習與進化能借鏡張大千之處
張大千這些傳奇的人生經歷與養成反映在他人生每一階段的作品上，並堆積出「張大千」這個名字的品牌與信用。我們曾經討論過很多藝術圈新手容易被藝術品外在的表象或所謂的藝術創作技巧所迷惑，其實很多時候真正的關鍵並不在眼前的藝術品或技巧高低本身，而是這件藝術品的創作者是「誰」，以及這個「名字」和這個「人」背後所代表的意義(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你究竟是誰呢？藝術創作、收藏與名留青史的首要問題》)，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這幅畫之所以珍貴，首要原因就是因為「它是張大千畫的」，然後它又是張大千極為「稀有」的摩登仕女主題(張大千從敦煌歸來後，筆下女性人物作品最具代表性者，古代女性當推〈紅拂女〉，現代女性則非此〈摩登仕女〉莫屬)，再加上背後這麼多可以討論的「故事」…，那麼，今天如果換作是一個強大AI工具仿的張大千摩登仕女圖，請問作者究竟算是誰呢？誰能保證往後不會在出現成千上百張雷同的作品呢？背後又有什麼故事值得傳頌與討論的呢？這個AI究竟有什麼「品牌」與「信用」呢？討論至此，不知道大家是否開始漸漸感受出一些問題的關鍵了？
2013 年創下 7,130 萬人民幣成交高價的〈紅拂女〉係張大千古代仕女畫的代表作品；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100x66cm；利用Disco Diffusion AI軟體生成的精美圖畫。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這幅畫之所以珍貴，首要原因就是因為「它是張大千畫的」，今天如果換作是一個強大AI工具仿的張大千摩登仕女圖，請問作者究竟是誰呢？誰能保證往後部會在出現成千上百張雷同的作品呢？背後又有什麼故事值得傳頌與討論的呢？
或許我們可以再換個角度來理解，當今各式各樣的AI繪圖軟體可能更像是個精力無限又精通各種畫技的”畫師”，而那些使用這些AI軟體利用指令產出作品的方式似乎更像是向這些AI畫師訂畫的”雇主”，「我要一張印象派風格的麥可傑克森肖像」「我要一張以沙漠為背景，太空戰艦為主角並帶有科幻風格的畫面」「我要一個畢卡索畫風的人物走在梵谷畫風的星空街道上」…，現況的AI繪圖軟體使用者就像是雇主對AI畫師指定內容與風格的畫作，且馬上就能看到成品並能進一步要求修改直到雇主滿意為止，差別只在於這些AI畫師比傳統畫師交貨速度更快速、能力更強大、甚至時常是不收費的…，本質卻沒有太大的差別。那麼，這樣產生的AI作品真的可以稱作藝術嗎？如果沿用上百年前杜象把一個買來的小便盆命名為《噴泉》的「現成物」(readymade)之概念，藝術家發展出自己的概念之後才選定最能充分展現這個概念的創作媒材，如果這個最適合的媒材剛好就是一個小便盆，那也得如此…，也就是說，藝術可以是藝術家認定的任何東西，關鍵在於藝術家能否賦予一個新的觀看角度與意義(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藝術簡史《藝術祂在想什麼？藝術最終想要什麼？》)，所以，這些AI生成的畫作也可以是藝術創作的，但關鍵是當今絕大部分的AI畫作都欠缺什麼呢？
George Condo｜正相反的人格51.4x41cm；清中期 翡翠冰種觀音；清乾隆 粉彩夔龍耳百鹿尊 H44cm。無論是東方或西方藝術，影響其發展並賦予其意義的四大構成面向，除了「媒材」與「技巧」之外，更重要的可能是創作者的「內在思考哲理」以及所處的「外在經濟環境」，所以我們通常可以從一件優秀的藝術品反推出藝術家的個性、思想以及所經歷過的環境背景
無論是東方或西方藝術，影響其發展並賦予其意義的四大構成面向，除了「媒材」與「技巧」之外，更重要的可能是創作者的「內在思考哲理」以及所處的「外在經濟環境」，所以，我們通常可以從一件優秀的藝術品反推出藝術家的能力、個性、思想以及所經歷過的環境背景(詳見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東西方繪畫與藝術的差異從何而來？往哪裡去？》)。我們一直還沒提到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這幅畫上方所提的詩詞，除了展現了當時文人詩書畫合一的修養與造詣，更是成為了記錄那段上千年來中國歷史上特殊思想與國家經濟制度最直接且真實的藝術產物。反觀當下AI產出的畫作，除了創作「媒材」與「技巧」的躍進之外，如果創作的核心主體仍在使用者身上，那麼，那些不斷使用關鍵字/提示詞讓AI重複嘗試生成的作品，究竟能反推出多少這位”創作者”的能力、個性、思想以及所經歷過的環境背景？可能會是我們得繼續觀察與思考的核心問題。然而，有沒有可能讓AI本身真正成為具備原創性且獨立思考的創作者呢？
張大千｜「摩登七戒(摩登仕女)」圖(局部)100x66cm這幅畫上方所提的詩詞，除了展現了當時文人詩書畫合一的修養與造詣，更是成為了記錄那段上千年來中國歷史上特殊思想與國家經濟制度最直接且真實的藝術產物；那些不斷使用關鍵字/提示詞讓AI重複嘗試生成的作品，究竟能反推出多少這位”創作者”的能力、個性、思想以及所經歷過的環境背景？
人類與AI藝術創作的競合
藝術的高低可能很主觀且沒有定論，但市場機制運作出來的結果長期來說卻無可否認地有著很高的參考性，為什麼呢？因為和股票很類似，藝術品的「價值」與「價格」在短期可能會有很多人為操作空間而產生差異性，但兩者經過時間的淬鍊通常仍將趨於一致(有關市場機制的討論可參考石浩吉、劉家蓉已發表之文章：《這有「資格」稱作藝術？談藝術的階級與純粹》、《藝術的基因傳承、突變、適者生存以及收藏家的真正功能》、《實體與NFT數位藝術誰更有價值？一橫一豎，站著的才有資格講話，你說這話對嗎？》)。所以，很務實地來看，我們往後如果把所謂最優異的AI生成作品(包含NFT)放到拍賣市場上與現存的畢卡索、莫內、梵谷、張大千、常玉等長年佔據市場排行榜大師們的作品比較，您覺得這些AI作品真的有競爭力嗎？或者，真能拍到多高的價格呢？甚至，真的有多少人會買呢？追根究柢，收藏家們都是”人類”，所謂懂得欣賞與評論藝術的專家們也都是”人類”，盤據市場排行榜的藝術家也都全是”人類”，當AI能真正變得像個”人類” (甚至得被認可)之前，很多本文提到的AI繪畫發展限制是很難真正被解決的。
張大千｜雨浥紅蕖圖44.5x70cm；張大千｜粉墻紅杏圖53x90cm。我們往後如果把所謂最優異的AI生成作品(包含NFT)放到拍賣市場上與現存的畢卡索、莫內、梵谷、張大千、常玉等長年佔據市場排行榜大師們的作品比較，您覺得這些AI作品真的有競爭力嗎？甚至，真的有多少人會買呢？
所以，可以想見的是，AI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還是難以完全取代人類的創作，但AI往後將持續變得越來越強大且越來越聰明也是不爭的事實，當我們老是陷入AI與人類互相”競爭”與”取代”的觀念時，是否AI與人類彼此共處與相互激發才是更好的模式？又該怎麼做呢？其實，當下使用過這些AI繪圖工具的人們心中應該已經十分明白其中的效益，不但創作過程省下了大量的時間與成本，AI不斷進化的演算法與隨機生成的各種成果也常常可以激發使用者產生更多靈感。而且，我們真的不能小看AI進化的速度，張大千也是從臨摹仿畫開始花了數十年經歷了各種融合與學習才開創出自己獨特的風格與歷史地位，而AI的自我學習與進步其實也可能會是類似的歷程，當我們餵食AI足夠數量的優質作品讓其學習，AI其實就像是張大千在臨摹仿畫般…只是速度更快且數量更為龐大，直到產生出適當的演算法懂的融合與拼貼出完成度高的作品，然後再透過與人類使用者的互動對演算法持續不斷地修正與改進，有一天，說不定我們可以利用AI叫出畢卡索或張大千來教我們畫畫並交流互動(甚至可以協助我們辨別畫作的真偽)…。然而，AI最後也能夠像人類大師一樣開創出自己獨特的風格與歷史地位嗎？
20多年前電影Bicentennial Man(變人)當中機器人創作藝術品的情節其實跟當今AI的發展路徑可能會十分相似；張大千晚年即使面臨眼疾，仍用盡心力開創出「潑墨山水」而進一步突破自我，且即便到了生命的盡頭都還拼了命想多完成一張畫作…，如此的感動，我們能從AI身上找到嗎？
知名演員羅賓威廉斯20多年前主演的一部電影Bicentennial Man(變人)或許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發：主角身為一台機器人卻因緣巧合出現了類似人類創作藝術品的能力，而他後來也一心一意地想一步步變成人類，過程中出現了兩個關鍵的轉折，一是他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身體完整獲得人類的五感(視覺、聽覺、味覺、觸覺與嗅覺…以及這些衍伸出來的人類情感)，二是他選擇讓自己像人類一樣變成有限的生命。為什麼看到藝術史上一些經典大師的藝術品會莫名觸發我們一些情緒、思考甚至是感動呢？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我們從其中感受到人類在這麼不完美的條件下還拼命想不斷往前走的意志。張大千晚年即使面臨眼疾，仍用盡心力開創出「潑墨山水」而進一步突破自我，且即便到了生命的盡頭都還拼了命想多完成一張畫作…，如此的感動，我們能從AI身上找到嗎？如果有一天，真出現某個AI願意完整獲得人類的五感去體會生命情感的酸甜苦辣，願意選擇像人類一樣承擔有限的生命，那會發生什麼事呢？祂…又會變得像誰呢？
本文圖片與繪畫作品來源：帝圖藝術2022秋拍圖錄、台灣歷史博物館授權帝圖科技文化發行2017 相思巴黎館藏常玉展─藝術微噴、CC等。
關鍵字：帝圖藝術拍賣、AI、張大千、文人畫、書畫